2025年07月11日
顧振威
這事真有點奇怪：明天是臘八節，我要到亳州看望一位多年的好朋友，卻不得不向一個八竿子也打不著的老人請假。
老人的脾氣挺倔，他圓瞪著眼，手指顫抖地指著我說：“我不準你的假。想撇下我開溜，沒門兒。”
我的火氣騰地上來了：“咱做人總得講道理吧？總得憑良心吧？”
“你說，誰不講道理了？誰不憑良心了？”老人氣得直翻白眼，急促地喘息著說。
人上了歲數就跟瓷器一樣脆，真要把他氣出個三長兩短，我這輩子怕是再也難以擺脫他家人的糾纏。想到這兒，我換上一副笑臉，說：“你別生氣，是我不講道理，是我不憑良心。”
老人閉著眼睛打起了瞌睡。
都說麻煩是自找的，我的麻煩事確實是自找的。這事兒我一說開頭你就能知道個八九不離十了。上班路上，我看到一個老人癱在路邊，好心好意把他扶起來，并把他送到醫院。老人的兒子接到電話趕來后，說是我撞的老人，讓我給老人看病。老人腦出血搶救過來后，我本想讓他還我個清白，沒想到面對兒子的詢問，老人竟然一口咬定是我撞了他。
事發路段沒有攝像頭，沒人站出來證明我的無辜。在親人的埋怨和奚落下，我在醫院伺候了老人半個多月，花了9000多塊錢。
眼看著臘八節就要到了，我向老人請假，說：“大爺，我要離開幾天，這幾天就讓你兒子伺候你吧。”
沒想到假沒有請成，還把老人氣得吹胡子瞪眼。
病房里靜靜的，老人驀地睜開眼，盯著我問：“還不該過年，你離開幾天干什么？”
我實話實說：“快臘八節了，我想到亳州看一個朋友。”
“亳州離咱這兒幾百里地，你在亳州也有朋友？”
“說來話長，我家和這位朋友家已三代交好。那年咱河南大旱，莊稼顆粒無收，我爺爺逃荒到亳州，餓暈在路上，恰好被朋友的爺爺看到。當天正是臘月初八，朋友的爺爺開了粥棚，救濟過往的路人。我爺爺喝了一碗臘八粥才算撿回一條命。我爺爺在世時常說：‘要是沒有那碗臘八粥，哪有我的性命？要是沒有我的性命，哪有咱這一大家子人？那碗臘八粥比金銀財寶都要金貴啊！受人滴水之恩，當以涌泉相報，人得學會感恩。我在世時會去看恩人，我不在世了，你們也要年年去看恩人。恩人不在世了，你們就去看他的后人。’如今朋友的爺爺不在了，他父親也不在了，我仍然清清楚楚地記得爺爺留下來的話，在每年的臘八節前夕去看望朋友。”
聽了我的話，老人的雙眼濕潤了，他緊緊握著我的手，顫聲說道：“孩子，你去了還會回來的，大爺相信你，你去吧。”
從亳州回來已是臘月十三，老人已能下床走動。老人讓我坐在床上，一臉慈祥地說：“當初要是沒有你攙扶我，把我送到醫院，我早到閻王爺那兒報到了。孩子，你說得沒錯，受人滴水之恩，當以涌泉相報。你說我吃了70多年的飯，這道理咋就不懂呢？你救了我的命，大爺我謝謝你了，你花的錢大爺還你，你辛辛苦苦伺候我，算是咱爺倆有緣，算是你積德行善了。”
如今，我每年仍到亳州看望朋友，而大爺的兒子，一個胡子拉碴的中年漢子，當初舉著拳頭“問候”我的人，每年都帶著自釀的酩餾酒到我家來。半碗酒入口，佐以新舊之事，我心窩里暖乎乎的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