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年05月25日
□李曉明
“你工作能力和人品都不錯，但處長的位子只有一個，組織考慮到干部年輕化的要求，決定由劉啟來擔任處長，希望你能理解……”項蔚來不知道是怎樣從局長辦公室里走出來的。項蔚來16歲從中師畢業后，刻苦努力，奮勇打拼20年，終于實現了從一名山區小學老師蛻變為省城C局副處長的華麗轉身。
項蔚來在擔任副處長的這4年里，業務過硬，群眾基礎扎實，是處長位置的不二人選。另一名副處長劉啟的資歷就遜色多了，雖然畢業于名牌大學，但他工作上毫無建樹，又自視清高，個性太強，與同事相處不太融洽。
今年項蔚來所在的部門處長位置空缺，對于這次處長競選，剛過不惑之年的項蔚來志在必得。在踏進局長辦公室前一秒，他腦子里還想著接下來的美好前程……他預想了千百種結果，但最終想不到是這樣的結果。他努力回想著局長在足足4個小時的談話中講了些什么，但卻像喝醉了酒一樣，腦子里一片空白，只記住了局長似笑非笑的表情。
項蔚來心中的怒火在燃燒，這些年自己夜以繼日拼命工作，只換回來一場空，此刻他被局長看似肯定又似乎充滿嘲諷的話深深刺痛了，如果地下有縫的話，他真想一頭鉆進去，再也不想回到這熙熙攘攘的塵世間。
夜幕已降臨，整個城市的夜景流光溢彩。雖近冬日，南國始終花團錦簇，椰影婆娑。換在平時，他可能會好好欣賞一下這美麗的夜景，但今夜的星月跟他無關。
躑躅在夜色中，望著絢爛的燈光，項蔚來不停地抽著煙，不知不覺已至深夜。人生，即使偶爾繁華，也會像車水馬龍的街道一樣，最終毫無聲息消失在沉沉夜幕中，沉思良久，他長長嘆了口氣。一陣涼風吹過，他不禁打了個寒噤，突然從惘若有失中緩過神來，局里不是要派一名干部到幫扶結對村當第一書記嗎？不如趁這個時機好好調整一下狀態，他心里打定了主意。
第二天，項蔚來把自己想去當駐村第一書記的想法向局長作了匯報。局長爽快地答應了，并很快為他辦好了手續，讓他盡快調整一下，早日起程報到。
項蔚來回家收拾行李，一個發黃的日記本從角落里滑了出來，打開本子，他看到本子的扉頁上是他參加工作第一天時寫上去的一段話，“腳下沾有多少泥土，心中就沉淀多少真情。記住學生的名字很容易，但讓學生和家長打心眼里記住你才算不辱教書的使命……”當年，項蔚來是這么想的，也是這么要求自己，更是這么做的。那時，項蔚來殫精竭慮上好課之余，用一輛單車、一個水壺、一頂草帽，翻山越嶺挨家到學生家里走訪，把初心落在腳下，把責任擔在肩上，把真心交給學生，幫助很多學生圓了走出大山的夢，也讓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。
項蔚來突然有了個瘋狂的想法：決定從省城騎單車到幫扶結對村駐地報到，一來緬懷過去的歲月，二來向村民表達其駐村扶貧的決心。天剛亮，項蔚來帶上干糧和水，騎著單車一路南行。
413公里的路程僅用了24個小時，項蔚來于次日凌晨4點13分到達幫扶結對村駐地。第二天，當村民得知項蔚來是從省城騎單車來村里后，都感到不可思議。一些人私下里議論：“村子里來了一個瘋書記。”“這個第一書記白白胖胖的，又是從省城里下來的，可能吃不了苦，恐怕是來村里鍍鍍金，時間一到拍屁股就走人了，我就不相信他能給村里人辦實事。”“一個城里人，到我們村來扶貧，能沉得下心，舍得下力氣嗎？”……
村民們的話，讓項蔚來的臉一直發燙。他當年不服輸的斗志重新被激發了出來。這時，他又一次在日記本上鄭重寫下幾行字：“只有當老百姓見到你，主動給你打招呼了；到了飯點，主動留你吃飯了；有了事情，第一個找你商量了……那才算是老百姓把你當自己人了。也只有這樣你才算完成了組織交給你的任務，沒有辜負組織的培養，沒有給組織丟臉……”
為盡快融入到村民中，項蔚來騎著單車走村入戶，可進行走訪時大多時候吃了閉門羹，少數愿意與他交談的村民態度也是不冷不熱的——明顯村民并不相信他是真心來村里工作。
擒賊先擒王。項蔚來決定做通林一元（最讓駐村干部和村干部頭疼的人）的工作。林一元危房改造后因為不滿建新拆舊的政策，寧愿住在屋檐下也不搬進新房。項蔚來三天兩頭往林一元家里跑，曉之以理，動之以情。
有一天，林一元實在受不了了，氣哼哼地對項蔚來說：“我一個人沒勁干，也不想干，你能干你干給我看看。”項蔚來見他有所松動，趕緊用起了激將法：“這個院子的活，你閉著眼指，你看哪個活我不能干。如果我能干，你就要和我一起干，干完就搬到新房子里住。”林一元一看，便較上了勁：“你一個城里來的干部，能干啥？你只要能干，我就干！”項蔚來見林一元上鉤了，不甘示弱地說：“好！你說干啥，我要是不能干，今天就混蛋！但我要是干了，你就要干！”林一元指著一堆土坯說：“你就搬這個，我看看。”項蔚來袖子一挽，顧不上干凈的白襯衫，就開始大塊大塊地搬土坯。一塊土坯三四十斤，長久呆在機關里的項蔚來搬起來確實吃力，汗珠立馬就冒了出來，但他咬牙堅持著。當項蔚來搬到第八塊土坯的時候，林一元坐不住了，不好意思地拉住項蔚來的手，說：“好啦、好啦，不用搬了，我知道你能干了，不用再搬了……”項蔚來趁熱打鐵：“你說了我干了，你就要干，現在我們一起來干。”林一元與項蔚來一起抬完一個舊椽子后，激動地說：“項書記，您先回去吧，我保證明早前收拾好新房子住進去。”
項蔚來久懸著的心慢慢放了下來，以為橫在眼前的這塊大石頭終于搬開了，可沒想到林一元又反悔了。
三天后，項蔚來在鎮政府開會，一位駐村隊員打來電話說：“項書記，你快回來吧！林一元沒搬到新房子里，他住到樹上去啦！”掛了電話，項蔚來心想，人家都說要踢好前三腳，自己第一腳就把人踢到樹上去了，這今后的工作還怎么開展？想到這里，項蔚來顧不上開會，騎著單車就往村里趕。
到了林一元家，項蔚來看到林一元在院子里的荔枝樹上搭了一個棚子，還在樹上翹著二郎腿。項蔚來氣不打一處來，可又不敢發作，想了想也爬上樹，坐在樹杈上，給他講自己以前教書時的點滴，學生所在村的艱辛，林一元就是一言不發。最后，項蔚來急了，說他不夠兄弟，不講人情，說話不算數。
經過一個多小時勸說，林一元終于開口了：“行，我認你這個兄弟，我明天就收拾新房搬進去。”
第一個暗堡終于攻克了。漸漸地，村里人開始接納項蔚來，愿意跟他講心里話了。但村里人喜歡喝酒，喝多后駐村干部就成了他們的出氣筒，個別村民經常三更半夜到駐村干部的宿舍“談心”，甚至有個別人對駐村干部破口大罵。事后他們也會給駐村干部賠禮道歉，但總是積習難改。特別是在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后，村民感覺無處可去，聚在一起便喝酒，駐村隊員和村干部在制止他們喝酒的過程中，沒有少挨罵。
有一次項蔚來到老大娘黃木蘭家走訪時，她拉著項蔚來的手說：“書記不用怕，大娘保護你們！要是再有人罵你們，我就好好教訓他們！你們是真心來給大家做事的，我們要支持你們，保護你們！”聽了這話，項蔚來將信將疑：“你們抬頭不見低頭見，你能跟村里人撕破臉嗎？”不過聽到大娘這么說，項蔚來還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
有一天，項蔚來照常下村走訪，剛好遇到在村口乘涼的黃大娘，便走上前打招呼。正和黃大娘聊天時，經常找駐村干部麻煩的村民阿白走了過來。黃大娘指著阿白，拿起拐棍，說：“阿白，今天當著書記的面說清楚，從今以后，你要再敢去找書記麻煩，我可饒不了你！”聞聽此言，阿白扭頭就跑。看此情景，項蔚來明白了，最近阿白喝酒少了，也不打擾工作隊了，原來是黃大娘出手了！
此刻，項蔚來激動得不知說什么好，他腦海中浮現出剛參加工作第一天時寫下的一句話：腳下沾有多少泥土，心中就沉淀多少真情……
“是啊，腳下沾有多少泥土，心中就沉淀多少真情！人的一生，能為之奮斗的事，不過寥寥，能重新回到老百姓中，實實在在為老百姓做點事情，必將成為自己這一生中最值得紀念的光輝歲月……”項蔚來喃喃自語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