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年05月29日
岳霄
龍舟養護。 王一峰 攝
初夏的微風踏著沙潁河奔涌，一路高歌端午到來的喜悅。對周口來說，端午不僅僅有粽子、艾葉、香囊，還有沙潁河兩岸龍舟競渡中流擊水的吶喊聲。
周口是伏羲的故都，我們是龍的傳人。伏羲氏以龍紀官，其人首龍身的形象在后世的文化中得到了廣泛認同，從而奠定了“龍的傳人”的文化符號基礎，龍被賦予了很多美好寓意。《易經》中“伏羲氏刳木為舟，剡木為楫，舟楫之利，以濟不通”，是講述“舟”的故事。在昆侖山下，流傳著伏羲與女媧乘坐葫蘆舟逃生至昆侖山并成婚的傳說。“舟”是交通工具，更是生存工具，身為龍的傳人，我們自然對龍和龍舟有著濃烈的愛。
1986年10月，周口市政協文史委編的《周口文史資料》中，作者公中午《漫話龍舟》提到：“周口龍舟起始于清代光緒年間，由江南傳來并逐步在民間生根。據傳說，杭州府某君，系清廷御史李擢英（周口人）早年門生。有一年為李祝壽，某君不遠千里運來龍舟10只，并隨帶全套操舟人員，在潁河水面擺開陣式，從農歷五月初二至初十，連續表演九日。當時，附近各府州縣豪門權貴，均親臨觀賞，轟動一方。嗣后，地方紳商即面求某君，寧愿集資將龍舟買下，以慰鄉里熱愛。幾經周旋，客方慨然以龍舟5只相贈，并拔留操舟人員一部，傳授技藝。從此，江南水鄉龍舟，即在周口落戶。”光緒十八年即1892年，朝廷任命李擢英為直隸司郎中，從京外回京任職，此后他在朝中鋒芒日漸。若有仰慕之人送龍舟祝賀巴結，也可以理解。如果以此論為準，周口龍舟距今就有百年歷史了。
文中還記錄了“1935年端午，一次曾出動龍舟13只。這13只龍舟，分屬于齊埠口、火星閣、王埠口、二板橋、劉渡口、西新集、西大街、大渡口、花土地廟、大樁樹、東堤子等11個點”。
在川匯區檔案館，有一張很小的斑駁老照片，長12厘米，黑白銀鹽局部手工上色，照片上用繁體字書寫了“龍舟競賽大會全體合影54.6.5.”。照片前景主體有3艘裝飾花架和高翎羽的龍舟、5艘插旗桿的船只、2艘布頂棚兩側敞開的船只，這些船上站或坐著六七十人。手工上色的部分是龍舟的花架翎羽。照片后景是高高的河堤和民房。按照河堤的弧度、水面的寬度，我實地對比發現，這個位置在現在大閘以東、二板橋以南的交叉水面。照片上的時間是1954年6月5日，農歷五月初五，星期六，端午節當天。
從這3次賽事的時間軸來看，關于龍舟賽的流傳還算清晰，那么，周口志書中有沒有記載呢？
1918年6月版《商水縣志》“地理志”記載“五月五日……周濱渡頭以五色紙做龍形置小船上，謂之龍舟，蕩漾中流，往來游歌”。周濱渡頭是周家口渡口的意思。1993年版中州古籍出版社《周口地區志》“社會民情”中記載“端午節……靠河縣市組織龍舟會”，并附一張龍舟賽照片。1994年版中州古籍出版社《周口市志》“民俗端午節”中記載“端午節……有時還要舉辦龍舟競賽等活動”。很遺憾，都是寥寥幾字。
有幸的是，在我收集整理的周口攝影史資料中，有一本1988年6月出版的《河南畫報》，圖文并茂刊登了1988年周口龍舟賽盛況。當時周口市龍舟協會主辦的“會龍杯”龍舟大賽，歷時3天。5幅彩色照片由楊峰、何濤、陳曉琦拍攝。照片上的龍舟花架造型和1954年類似，但競速的龍舟不帶花架翎羽，船身窄可乘13人，和現在比賽龍舟一致。賽場位于大閘以西，近20艘龍舟參賽，河岸上密密麻麻擠滿了群眾。
還有一本1994年10月周口龍舟大賽指揮部辦公室編制的《周口龍舟大賽資料匯編》。全書黑白印刷，記錄了1993年龍舟賽盛況。匯編收入1993年周口龍舟賽活動照片33幅、文件和公告24件、發言稿24篇、活動流程和表冊26件，以及大賽標志圖案。同時，附錄1988年和1989年龍舟賽賽情、龍舟賽歷史等多份資料。圖片由黃光速、李彥偉、趙剛、李萬里拍攝。
此外，我還收集有馮衛光、馮長安、韓宏拍攝的多幅圖片，足以再現1988年、1989年、1993年周口龍舟賽的盛況。
梳理這些圖文，均是1949年之后的文字和照片，1949年之前是否有周口龍舟的記錄？
不久前，周口日報社沈湛兄推送我一篇文章，介紹了一本書《Martyred Missionaries of the China Inland Mission》（中文翻譯：中國內地傳道會殉難傳教士），作者英國海思波（Marshall Broomhall，1866年7月17日至1937年10月24日），1901年在倫敦出版。書中講述了作者和他的伙伴作為中國內地會傳教士，在1899年至1900年義和團運動期間，輾轉河南、浙江、山西各地歷經磨難的經歷。書中有一張河堤前水面上4只龍舟行駛的照片。沈兄問，這是否是周口的第一張龍舟照片？
用圖片還原歷史，是我研究探尋歷史的恒定法則。龍舟，是沈湛和我等多位好友不甘歷史沉寂的執念。
我在國外網站下載了電子版《Martyred Missionaries of the China Inland Mission》，全書328頁，35張人物和中國照片，2張折頁地圖。第201頁至229頁講述《The Province Of HO-NAN》（中文翻譯：河南省），分為4段故事，第223頁至229頁標題《THE RIOTS AT CHAU-KIA-K'EO AND OUTSTATION》配有兩張照片，其中一張就是這個龍舟。文中提到的還有一個地名“Si Hua”。
確定地名，對比了我收藏的晚清民國周口老郵票，有一張中英文圓戳“巳酉年（1909年）四月三十日CHOWKIAKOW周家口”，英文和書中的“CHAUKIAKEO”有出入。另一張郵戳“民國十九年（1930年）SiHua西華”，和西華相吻合。兩種英文書寫都符合中文口音翻譯的慣例，在當時中國沒有對官方語言統一的前提下，英文有個別字母差異是正常的。
該書的可信度有多高？我請教中國基督教協會的宗教學專家后得知，該書在業內又稱《逃離之路》《逃離者紀實》，是研究義和團和中國宗教史很有分量的文獻，而且該書有英文和意大利文兩個版本，個別地名翻譯和當時的其他書籍翻譯略有區別。可以認定這幾頁就是發生在周家口和西華的故事。
如果這是1900年的周口照片，照片是誰拍的？我推測有兩個拍攝渠道。一是1898年周口人王德孚，他開設的周家口華英照相館，是周口的第一家照相館，王家第四代人現在依然從事攝影行業。二是作者本人拍攝。因為19世紀第一、二次鴉片戰爭及八國聯軍侵華期間，西方傳教士、政客、攝影家，隨軍事、商業、文化等活動來到中國，他們出于獵奇，拍攝了中國最早一批有關風俗、時事、人文的攝影照片。中國攝影史可以說是由外國人開創的，現在我們看到的近代早期中國老照片95%來自外國。我更傾向于這張照片是作者本人拍攝的。
同時，將該張龍舟照片和1934年《北晨畫刊》第8期檀耀宗拍攝的“河南周家口北寨渡口”照片進行地形建筑比對，照片背景為周口北寨河堤。
這是周口最早的龍舟照片無疑，一份來自1900年的時空重現，穿越了125年的光陰，讓我們感知到了時間的溫度，有幸和龍舟對話、和周口對話。
從晚清到民國，再到20世紀70年代，周口龍舟賽沒有中斷，但是晚清和民國的官府文書史志中沒有記錄。有些歷史，文字無法呈現，照片卻能更生動、更客觀、更真實地讓我們看到，攝影的力量在這一刻具象化了。
2006年5月，經國務院批準，龍舟競渡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。2011年，中國龍舟公開賽在昆山舉辦，各地龍舟賽也在全民健身的熱潮中遍地開花，龍舟賽迎來了新的時代契機。
在多方支持協調下，2014年3月初，周口市直機關第二屆職工運動會組委會下發《關于舉辦2014年周口首屆中華龍舟賽的通知》，市體育局負責賽事統籌成立龍舟賽組委會。很快，恢復周口龍舟賽的消息在社會上廣泛傳播開來。4月，周口日報社張保安老師帶著手寫的龍舟賽歷史，囑托我一定要把龍舟歷史記錄好。多位曾參加周口龍舟賽的熱心群眾到組委會主動請纓，還有一位70多歲的楊姓老人送來手工龍舟模型。4月12日，24艘龍舟運抵周口，停放在市體育館。4月20日，先期報名的龍舟隊員和賽事保障員在周口大道附近河面訓練、熟悉賽事流程。進入5月，每一天都是倒計時。5月27日，中州路橋兩岸彩旗鮮艷飄飛，圍觀群眾翹首以盼，龍首翹立的傲姿在陽光下仙氣凜凜，伴隨著歌聲，周口首屆中華龍舟賽，開賽！5月28日，比賽正酣。5月29日，閉幕。3天競速賽，484名隊員參加。
周口中華龍舟賽已經成功舉辦9屆，累計參加隊員4170人，輻射參與2萬多人。2015年，第二屆龍舟賽增加翎船捕鴨賽，恢復周口傳統游藝項目。2018年第五屆龍舟賽賽場設在周口大道以東水面。2020年和2022年龍舟賽賽事暫停。2018年10月10日，周口市龍舟協會成立，標志著周口龍舟賽標準化、規模化的可持續發展。
現在，龍舟賽已經成了周口人一年一度的狂歡，更成為周口文化和體育的名片。翻看這些年我和很多的攝影人拍攝積累的歷屆龍舟賽照片，也已經構成記錄周口人精神力量的視覺長卷。
余光中說：“有水的地方就有龍舟，有龍舟競渡就有人擊鼓，你恒在鼓聲的前方引路……從上游追你到下游那鼓聲，從上個端午到下個端午。”在周口龍舟的傳承延續中，多少故事如沙潁河的浪花，漣漪綺麗又漸漸消失。
過往皆為序章，且將光陰新起一行。2025年周口市第十屆中華龍舟賽即將到來，我期待著端午的清晨，用鏡頭掃過河光粼粼，捕捉一個個英武挺拔扶槳搏擊的身影，讓我們一起為游龍穿行欲出的澎湃吶喊、喝彩。
